20161225

反烏托邦入門作:Simpsons"To Surveil With Love"

和Homer下巴那塊是鬍鬚一樣,沒人說我真的會忘記那是頭髮。
  假期清閒時隨機開了幾集Simpsons看,看到第21季第22”To Surveil With Love”,這集很適合作為政治和反烏托邦的教材,剛巧見到想拿出來談談。 

  這集編劇是Michael Nobori,故事分Flanders線和Lisa線梅花間竹演的。Flanders線講述鎮長某日兌現眾生平等的承諾引入全鎮監控系統,而偏執耶教鄰居Flanders在唯一同事MargeHomer妻子)壓力太大辭職後成為暴君,相反臭名遠播的Homer父子發現後院是系統唯一盲點後就開設收費區而經營起反抗勢力。至於Lisa線是與之相輝映和故事近乎無關聯的故事:Lisa在辯論賽無論她多努力都因為世人相信「金髮都是蠢材,啡髮必定聰明」而落敗,她也是唯一反對鎮長引入系統的人,惱羞成怒下Lisa自染啡髮並在勝出比賽後揭起金髮髮線而令全場崩潰。

  這集透過Lisa明說出這次的烏托邦假設:犠牲所有自由以換取安全。Springfield鎮長Quimby在系列裏都象徵滿口謊言的政棍。而FlandersHomer鄰居,也是其對立面,相比於Homer的放蕩縱慾,Flanders是教條主義——遵守信仰教導的每一條文,不知變通的死守教導家人,甚至癡心妄想終有一日可以導正Homer

  反烏托邦題材都是描寫把未經現實考驗的原則強行用來建立國度的故事。George Orwell的《一九八四》(1984)嘗試推論史太林政治至極致,故事講述主角身處的國家行全國監控,主角在日漸壓抑下尋找監控盲點,結果慢慢找到同志。主角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人有人性,當人性一直壓抑着,人性會驅使人去尋找可讓它棲息的地方。

  易言之,”To Surveil With Love”正是《一九八四》的簡化喜劇版。但不同的是,這次的編劇也加了自己意思:他嘗試解釋一個烏托邦如何建立,操作和後果。

  首先它明說出烏托邦的後果:制度和人性的對決。倘若一個制度試圖抑制甚至泯滅人性時,因為人必有人性,當抑制人性至臨界會引來反抗(《一九八四》為這項提出反駁:只要科技夠強,今日我們都知道另一方法:只要人較蠢)。原則和制度不同,前者只能作參考,必須多加批判和補完才能成為後者,這過程謂之人性化。好比希臘時代是原則時期,當時同性性愛尚是可以,甚至有時會視為風尚,就算後期開始有人對其擔憂都只是原則,但到羅馬卻高舉起教條主義,不但同性性愛,當時人拿着本屬宣示原則的聖典,不加批判就把裏面的條文加諸人民而犯眾憎。

  人並不能完全遵照規則,雖然我在上週寫的<生活規律雜談>提及,今日的人太放縱人性而不能活用人生,但後文我也補充過於偏執只會成另一極端:因壓抑人性到極限而惹來不可收拾的果。根據安雅.普菲察的《犯規心理學》指即使出名守規矩如德國人都會常常犯規,因為就算今日的法律相對人類這複雜的生物還是太難讓他們樂意而且能夠完全去守之餘同時兼顧社會管治(因為各有其價值觀,而且太多規則要守,不計法律也會有家法會規校規教規等等,其中偶爾甚至有矛盾),因此必須不斷研究和調整。這也是反烏托邦作品的宗旨:你想得太簡單了,強而為之會很可怕。

  第二是烏托邦的成形。這集用的題材是人之個體和集體。人是既個體又集體的生物——雖然是個體也能結成集體,但即使結算每個人仍需要私人空間。集體主義和獨裁看似無關卻相通,因為只推崇集體主義兼不容許個體存在,那集體必然會走向獨裁。因為集體主義往往推崇以一種價值觀支配人,但就算是怎樣的價值觀都需要東西在其上操作,結果都要由人去做,而他代表這無上價值觀,也就是他有無上權力,亦即是獨裁者。正如《一九八四》有句話:「黨是不滅的」,但事實有讀的都知道,故事裏的黨還是由人操作。

  第三是烏托邦作品鮮有直接明說,即極權統治的開始——因集體支持太簡單的原則而建立極權政體,亦即《一九八四》裏常提到的黨。Lisa線看似無關,其實這條線在說明另一條線。一方面它暗示作者認為極權成立的原因始終來自群眾的授權。之前提到Lisa是唯一反對者,易言之這也包括了Homer。因為大家都想得太簡單,每人都以為自己可以遵守規矩,而且也料想不到權力會盡落一人。另一方面這條線所講的髮色是在影射另一條線發生的事:金髮和啡髮分別就是HomerFlanders兩家的髮色(Homer妻子例外),而他們也在故事舞台成為對立勢力:反抗派和黨。


  除此髮色本身也象徵人胡用陰謀論而設的無謂標籤,也就是民粹被濫用下的衍生的產物。比如這集鎮長發起公投要通過惡政時,贊成者要先讚頌美國才算數,相反反對者要先罵美國,如此令Lisa忍氣吞聲,也令這政策可以在無人反對下通過。這些標籤和烏托邦式的教條同理,甚至乎相輔相成。以頭髮判定智商似是浮誇,但試想想這世界正充斥着的各種謬說,諸如膚色代表人權優劣,支持同性婚姻即支持人類滅絕等等。民粹是很容易鼓動和濫用,它只需要靠人的愚昧起哄便成,這不只是反民主者常用的論點,也是民主社會的永恒課題。其實以科技而論,全鎮監控還要點時間,但Lisa線的憂慮從瓦古到今日都在發生,而且同樣荒謬。

  因此來到這裡,我們把故事重新歸納:當初因為人民的自大成立極權,但人民因無法適應逐漸脫離陣營。Flanders是理智極致,因此他最懂享受這世界,自然成為霸主,故事中盤政權只剩下他孤身監控全鎮人的一舉一動。相反Homer作為人性極致,當制度破解了與人性的平衡時,他亦成為宣示自由的人民領袖。同理,也因為Homer是另一極端,倘若是以Homer代表的世界,那自然是無法無天的世界,從他在這次經營的後院(故事中Flanders亦因見到他的兒子被抓到後院下私刑而盛怒)就可見一斑。也就是說,如果這次是Homer統治全鎮,Flanders就會是反抗勢力領袖也說不定。編劇把HomerFlanders的形象實在活用得淋漓盡致。

  其實無論由哪一邊獨尊都有禍害,理應時刻批判兩者,使之與時並進。世人總誤以為正常就是好,但這標準正在誤導人,因為太不正常是反覆無常,反之太正常就是偏執狂,比如人們總是說希特拉是太不正常,其實希特拉是太正常才會這樣做。

  總而言之,這集把反烏托邦作品壓縮改造成Simpsons風可謂相當成功,作為入門之選亦屬不俗,當然有興趣者也不妨多找這類作品來看,最好也讀讀《一九八四》。

註一:類似荒誕劇情在以往集數也播出過,例如在某集Homers一家因為惡名昭彰而被全鎮秘密審判一致通過逐出境,而這制度往後不斷迫走人下最終僅剩鎮長一人,結果鎮長因太寂寞也自己離境找回在境外重建市鎮的市民。這集主題明顯是:如果一切都訴諸民粹。不過那一集格局算不上是反烏托邦,只是政治諷刺而已。
註二:這令我聯想到日劇Legal High 第二季第九集講述主角要為一個殺人嫌疑犯翻案辯護,但因群眾認定嫌疑人而想把主角捉去私刑,結尾主角和鼓勵群眾做法的檢察官來一場法治和民意關係的辯論。而第一季特別篇也有講過相似的說話:「欺凌的正體就是氣氛」(虐めの正体とは”空気”です)。

參考書籍
1.          安雅.普菲察(Anja Pfältzer),賴雅靜譯:《犯規心理學:一個德國社會觀察家的違規探索筆記》(”Regelflegel: Vom entspannten Umgang mit Vorschriften”),臺北:漫遊者文化,2014年。
2.          亞當.羅伯茨(Adam Roberts),馬小悟譯:《科幻小說史》(”The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
3.          古斯塔夫.勒龐(Gustave Le Bon),戴光年譯:《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A Study of the Popular Mind”),臺北:五南,2014年。
4.          曼弗烈.呂茲(Manfred Lütz),廖家絨譯:《你瘋了:不正常很正常,「正常人」哪裡出問題》Irre! - Wir behandeln die Falschen: Unser Problem sind die Normalen,臺北:臉譜,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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