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石洋之從《FLCL》出發的盜國之路

　　OVA《FLCL》（フリクリ）在二零一五年版權售予以押井守為首的「Production I.G.」的兩年後宣布會推出第二部和第三部。對於《FLCL》，一般受眾的印象都是「莫名奇妙但有趣」，曾受歡迎一時卻講不出個所以然。關於此作，我想寫寫這部「奇作」背後其實隱藏着的動畫貢獻。

　　今石洋之首個參與的動畫作品正是一九九五年開始播放，庵野秀明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當中擔任最後兩集動畫的製作，之後在九七年大為活躍，插手過近十五部作品之後，稍事休息一年，而後再恢復過來。二零零零年，出品OVA作《FLCL》。

　　《FLCL》是趁着EVA大熱餘波，留用當時製作群大部份的名人而合製，這部作品予人莫名奇妙的印象，但後來還是相當受歡迎。這部作共六集，故事講述國中生男主角突然被一胡鬧少女移植神奇力量，而在和這胡鬧少女相處，也愛上了她。

「フリクリ」其實是日語擬聲詞的「クリクリ」，意謂輕快回轉（另有圓滾滾小巧可愛之物的意思），故事每集題名都是此詞變體，因此每集標題可說沒意義可言，只是不斷強調這部作品節奏的「輕快」。

《FLCL》今石領軍，沿用《EVA》貞本義行人設，由《EVA》三間公司的兩間「I.G.」

和今石所在的「GANINAX」合製。團隊狡猾的誘騙《EVA》迷去追看這部作品，因為包括鏡頭，整部動畫經常有《EVA》既視感的場面，令冒名而來的人多少期待此作會有像《EVA》的展開。然而結果沒有，此作充其量只能說味道有點相似，從頭到尾就是胡鬧，但胡鬧得來又不錯看（Pillows瑯瑯上口的歌也是功臣）。就是一部如此令人難以評價它的怪異之作。而在這部作品埋藏着隱隱作動的，是它模仿美國搞笑動畫風格的特色。也是今石洋之的動畫野心——將之據為己用，成為日本動畫元素的一部份。

　　模仿美國動畫風格，對於當時尚算新鮮，是由於這和至今為止日本動畫大勢相背。七十年代動畫界曾分為富野悠由季一派和宮崎駿一派，宮崎主張應大舉輸入美國動畫技術，而富野認為應該決定日本動畫獨有技術，結果在七十年代末起富野以高達系列連連捷勝，宮崎派失勢而轉戰動畫電影，後來到九十年代值動畫電影扳回聲勢，又被庵野秀明的《EVA》風潮破解，成就了「御宅族風潮」。因為大勢之定，主動模仿美國風格的人不多，著名的就是手塚治蟲。

　　手塚治蟲自小受迪士尼動畫影響，他是把迪士尼動畫作風帶入日本的先鋒。如一連串跨界投資的美式動畫和美式動畫電影，但那只是把自己故事完全投入美國動畫的世界，直接說那些是美國動畫也不為過。即使算入手塚漫畫裏，雖然都有用上這種手法，但時有不成熟的突兀，甚至偶爾需要另外用對白說明（當然作為先鋒，他絕對功不可沒），那些充其量是模仿美國畫風。《FLCL》與之不同的是它能參考之餘，更將之融和於自己風格裏。換句話講，手塚治蟲只是用美式技術，而今石洋之更試圖把這種美式技術完全過渡，使之也變成日式技術。因此觀眾並不會和看到手塚的漫畫時同樣感覺，覺得「那部份是美國動畫的手法」，可以輕易分別出來，而會認為「這似乎參考了美國動畫，但它顯然還是日本動畫」。

　　言歸正傳，所謂美國動畫風格，更準確來說是美式兒童動畫風格的一種。它以華納和迪士尼兩大動畫公司旗下作品的美國動畫荒誕邏輯為特色。日本動畫至今都很講究所繪之事與現實物理相符，但這種美國動畫邏輯卻相反，它們講究不是畫合物理常識的事情，而是在動畫裏另外設計一套物理邏輯。舉個例子，一九五一年迪士尼以米奇版《傑克與魔豆》（Jack and the Beanstalk），裏面有一幕唐老鴨差點被巨人發現之際，裝成碟上的包子。實際來說這完全不合理，因為這只有前面看來這樣，但後來一定看得穿。這裡的自定邏輯是「因為屁股似包子，所以只露出屁股給觀眾看，那唐老鴨就能擬態成包子」。同樣迪士尼和華納也經常用到「樹後的躲藏好地方」的邏輯，即使身軀多麼龐大，只要躲到樹後無論樹身多幼都躲得到。這種風格能大行其道，多少因為它的受眾是充滿想像力兒童，所以不需太拘謹。其妙處在於它「任性」的創作獨有理性，它不需要和你交代為何會這樣發生，但你還是能究發現它的理據。而《FLCL》的野心正正是想將這技術拿過來，並發揚光大至不同受眾。

　　就以《FLCL》第一集為例，女主角騎電單車撞倒男主角，正跪坐着苦惱辦法時，她卻着坦克車般蠕動，這因為她的姿勢是平面的，所以就能這樣走。又有一幕直接用漫畫版的內容，當中會見到女主角在漫畫框間走來走去，這也因為漫畫格間的劇情是連貫，所以它們的空間也相通。好像這樣的邏輯也在動畫作品常偶爾使用。這種做法成為此作一潤滑劑，到頭來成名不是因為這手法，然而這手法之所以「爽快乾脆」，其實用上這種手法製造氣氛和省略支節，令故事節奏順暢得多。

此作也宣布將會推出續作

 　　之後稟承這風格的已經是十年後的《Panty & Stocking with Garterbelt》（パンティ&ストッキングwithガーターベルト，二零零零年），這部的風格相當大膽，那就是直接模仿美國動畫公司「動畫頻道」（Cartoon Network）的粗線條作畫風格（也就是畫《The Powerpuff Girls》那間），連前述的特殊邏輯也套用到整部作品，但劇情風格仍是偽美國風的日本動畫。即那只是假想出來美式故事，但其實不是美式，也就是「和製美式」。因此觀眾一看即使美國畫風，都會馬上意識到它其實是日本動畫（還有只有變身時回復的日風人物體態）。故事講述天堂派來性格有問題的天使來收集貪欲，從頭到尾都充滿胡鬧的劇情。除此以外，這部也確立了今石動畫裏的「紙板動作」。

　　所謂「紙版動作」，就算接受2D的事實，甚至乾脆定義作品人物就是一塊紙版般動作。今石洋之讓作品的物象的在必要時，例如在重複動作，與其分開格數去畫，不如用同一幅畫左右或上下搖動充數就好。或倒過來，在應該有一連貫動作的場合，用上不連貫得偷格也不算的動作串起來，用生硬造出喜感。

《キルラキル》，今石獨立後的名作

　　二零一一年八月廿二日，今石洋之與同社的大塚雅彥和舛本和也另立新社「TRIGGER」（トリガー），其意寄寓作品能點石成金。二零一三年，他們推出了稟承特有風格的名作《KILL LA KILL》（キルラキル），也是大成之作。

　　《KILL LA KILL》故事講述孤兒纏流子轉學到本能寺學園後為了一洗學生會統治惡狀而戰鬥，期間發現一件不單和學生會開發的一樣穿上就能變身而且性能更優秀的戰衣，之後在不斷打鬥下發現這些戰衣隱藏的外星文明和自己身世之謎。

　　《KILL LA KILL》畫風混合了簡單粗線條和《天元突破》兩者，線條稍粗的天元突破風角色，動畫卻繼續注入前述特色，令故事變成極為爽快的動作故事。戰鬥場面乾脆俐落，加上藍井主唱的片頭，令人印象深刻的誇張硬體紅字標題和浮誇用詞，成為當時一大人氣作品，也確立此路風格，終於修成正果。

　　當年由富野打出，無需引入外強技術，用「偷工減料」做出佳作並找出我路，奠定日動畫大勢。製作人無需以「偷工減料」為恥，反而鑽研當中的可能，如何偷得有技巧，減得有價值。今石洋之藉不同作品嘗試把別人的技術慢慢挪移，最終成為了自己的一招而讓人不覺出奇。不單能從敗招悟出新法，還可把別人的劍鑄造自己的劍者，今石洋之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