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0

[影評]《神鬼獵人》的大自然禮讚與反省


  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 Iñárritu)在上部為人帶來驚喜的《鳥人》(Birdman)之後,上年末開始在各地陸續上映的《神鬼獵人》(The Revenant)還是有着精堪的品質。這部電影原本不是由阿利安卓執導,且在2001年起開發,但因諸多事情而一直未拍,到2011年由阿利安卓接手,然而又因為《鳥人》一度停製,到今日這部電影也終於面世。而這一次阿利安卓和我們探討人和自然之間的關係,以及對大自然的禮讚。 

   電影由李安納度狄卡比奧(Leonardo DiCaprio)和湯姆哈特(Tom Hardy)分別主演獵人葛萊斯(Hugh Glass)和費滋傑羅(John Fitzgerald)。故事講述隸屬美國洛磯山皮草公司的獵人葛萊斯在美國南部被灰熊襲擊瀕危,隊長留下獵人陪同照顧他做隨從,但一位獵人費滋傑羅因害怕土人殺了他和土人生的兒子後誘騙另一獵人偷光他的配備後逃走,然而他強頑求生意志和復仇心讓他逐漸撐過來。而電影雖改編自同名歷史小說,原著卻沒土人兒子,費滋傑羅的身影並不足擔當大反派,其實只借了外殼,創作另一個版本的故事,而這樣的改造當然是為了他想表達的主題。

招越《鳥人》的拍攝技術

  阿利安卓一向講究於手法,為了生動表達故事,《神鬼獵人》費了不少功夫,同時再次表現他對技術拍攝的野心。電影刻意描寫森林的可怕,包括如暴風雪等無常天災,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土人們佔盡地理優勢的襲擊,獵人飽盡滄桑的求生。電影沿用《鳥人》攝影大師伊曼紐爾雷貝司基(Emmanuel Lubezki),繼續用鏡頭技術講故事。電影經常插入空鏡頭和遠距離拍攝分別突顯森林的變幻和人類在一望無際的山河遊走之渺小,用長鏡頭拍攝人的原始荒野求生的險象環生之情節。

  當然,李安納度演出也應記一功。他素來有積極大膽演出的特點,加之阿利安卓長鏡頭拍攝對鏡頭角色每個動作和表情都要連續完整演出,前作《鳥人》請來米高基頓,而李安納度參演電影經驗豐富,亦敢於大膽挑戰,他為了逼真演出,盡量都是實際做出來。

  至於特效,《神鬼獵人》超越《鳥人》。在《鳥人》特效往往和其他鏡頭分開處理,到了《神鬼獵人》卻是真人演出,特效和長鏡頭三者配合演出,為阿利安卓在本作的拍攝挑戰,同時是最大看點之一。當中最觸目的鏡頭應是李安納度假裝和灰熊死鬥的一幕,全場數分鐘一鏡到底,鏡頭裏李安納度的動作要每一步都與後期才加上的灰熊相配合,然而鏡頭不採剪接,必須由演員全程做足,這不單考驗動作設計,也考驗演員技巧,為挑戰難度相當高的一幕。除此以外,電影為了令模擬獵人野外求生的場面,特效如血腥,暴力鏡頭都非常講究,如斬落手臂、屠宰動物等情節都是滿有實感的。

  而主角在故事中的變化可從電影配樂留意到。電影配樂就由Alva NotoBryce Dessner和坂本龍一(Ryuichi Sakamoto)共同創作,其中坂本和Alva也負責奏樂。電影中主角的主要音樂是用Alva Noto的微分音樂和坂本龍一的大提琴共奏。這些配樂,多以頻密吵雜的微分音樂並配以風聲為基礎,突顯原始冰雪森林的危機感,以大提琴拉奏的綿長哀怨曲調穿插音樂裏,代表着森林中主角經歷而來的孤獨、迷惘和哀愁,這兩種音樂合起來就是主角的處境。而電影也有着坂本創作,模仿民族風土音樂的敲擊樂,是代表原始力量反璞,當土人和猛獸襲擊獵人時,這種敲擊樂就會奏出。而這音樂到後期就連主角都會配上,也就是說主角在歷險中也受到原始力量的影響。

自然和文明的精彩對決

  電影分文明社會和原始森林兩個世界。內裏兩個族群觀念截然不同而勢成水火。土人雖然在大自然生活,受天災列強侵擾,但懂得團結一致,同時對大自然好奇關心。相反,獵人雖然強大,但心志脆弱。他們的信仰僅是口頭,心底多是傲慢和恐懼。他們內裏賤視土人,又往往大難臨頭各自飛,也拒絕感受大自然。當中佼佼者費滋傑羅在故事中就出賣過很多人,他代表着人的心魔,時刻用甜言蜜語擺弄人的弱點以達到自己利益。

  主角葛萊斯最初是獵人,自從被迫在原始森林求生,他在故事中就能觀察到兩個世界的特色,也受兩者影響。他有過和土人生活的經歷,同時富經驗學識,當他與土人成家後,就處於兩個族群之間,但仍以獵人自居。到他受襲擊重傷,被抛棄後,就脫離獵人世界,正式進入原始世界。雖然仍會被一些土人視敵,也有土人朋友,也從中學懂體會大自然的恩澤。除此,主角和妻子生活時也學了土人歌謠,電影中經常有主角、妻子和兒子吟唱歌謠的獨白,這些歌謠夾包含原始信仰和土人的生活智慧,電影中父子間互相鼓勵、主角求生中獲得靈感,都是透過歌謠。由此可見,土人戲份和歌謠元素加重是為了讓主角和原始森林提早並拉上更緊密的關係,亦讓主角求生不只小說中的報復,也包括原始信仰之扶持。因此,主角內心也變得複雜,他既要思考報復的問題,也要思考人和大自然的關係。

  電影有意製造原始和文明兩個世界,而有意褒前者而抑後者。但是,阿利安卓並不是想反文明,而是想反省文明。電影要表達的是人對自然反應是因人而異的,因此不應該對人和大自然的關係一概而論,也要從中反思,學習更值得學習的地方,去蕪存菁。雖然所謂土人其實就是未發展夠的文明人,兩者是時間關係,但主角葛萊斯也是來自文明社會,而電影土人也不只有決心打倒外敵,也有想和列強交流的人,因此我們並不能以這種哀嘆人得到文明墮落的方向解讀。實際上,這是小說要做的,它要諷刺人的殆墮,但電影不僅止於此,它還想表達對文明發展的關懷。

  讀史,有的學者會主張:人因為恐懼自然而發展文明和建立社會,而且人是自私貪婪,因此文明也滿載黑暗。然而實不盡然,據人世代流傳的故事和習俗,不乏歌頌愛和大自然純樸之作。不同地方的宗教,即使同一宗教,也不一定是腐敗或流於形式。因為人類是複雜的,他們從大自然而來的反應不盡相同,當中有各種可能性。因此不能用片言隻語去概括。

  電影中葛萊斯也是如此複雜的存在。人到中年,仍然經歷變幻,也要面臨理智還是淪為縱欲禽獸的抉擇。當在雪地求生時,他一直披住熊皮,這裡是象徵他當下是亦人亦獸。然而在森林中不得不成獸,是否就要丟掉人的部份呢?人雖然有動物的一面,是否代表可以隨便丟掉人性?葛萊斯雖然活在險境,遇到有同樣遭遇的人,並不會乘人之危。相反,葛萊斯仇人費滋傑羅就是如此,他只要能生存做不擇手段,他認為他的命就是絕對,因此做的都是絕對。雖然他以無奈辯解,其實他無奈與否都會這樣。實際上,葛萊斯的抉擇也包含着繼續做葛萊斯還是做費滋傑羅的選擇。

   這也是文明的抉擇,也是電影要從個人擴闊開去的論題。電影所描述的故事背景是19世紀初列強擴張的世代。當時輈張跋扈的列強國家國民,不乏意氣風發,以為高高在上者,故事中的獵人們之自大,也是來自這種心態,他們賤視並侵擾西部,結果引來殊死反抗。到世紀末,英國帝國主義減弱,國際氣焰逐漸消弭,兩場大戰後,世界多國陷入漫長苦悶,直到現在。然而人的貪婪死灰復燃,又有強權再度四處肆虐,可能你如土人們是被侵害的一方,也可能是如葛萊斯般的過客。但講到底,我們真的想要這樣嗎?我們難道只能順應處境嗎?


  其實我們並非別無選擇,如葛萊斯直到最後還把握自己的決定權,相反所謂的迫於無奈不過是自我放棄,不負責任的藉口。至於要怎樣做,套用原著主角說出,也是電影試圖暗示的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做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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